苍龙之量子集合第5356章抵制,小

第五十三章抵制

为什么我的头这么容易招来魔鬼?我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但是没有答案反馈回来。我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块磁铁,而我厌倦了他们孜孜不倦地迷惑我和威胁我的的热情。它奏效了。我感到自己困惑和脆弱不堪。

当我回到我的身体里,躺在我刚才坐的那块巨石旁边的地上时,脑海里全是这些想法。我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我孩子们的脸。我想跟我的妻子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早晨并排躺在床上。我想坐在屋外院子里,把尘世烦嚣抛诸脑后,其他人都是这样做的,为什么我就不能?

我听到远处传来声音,这些画面就立刻被挤出了脑海。寇哈那的声音很容易分辨。叔叔的声音要更沉稳些,回到我身体的感觉是如此古怪。感觉很沉重,很尴尬。我设法动了动手臂,但我没力气坐起来,更不要说站起来了,我在那里躺了几分钟,聆听着逐渐靠近的声音,希望没有来自怪物或那姆的埋伏。我极力抬起头查看我所在的地点,但我的头太重了,我只能看到一只健忘的蚂蚁爬过我躺着的地面。

突然我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出什么事了?”寇哈那问。“你摔倒了?”

他立刻朝我俯下身,我略略听到叔叔在他身后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出什么事了?”叔叔问。

我想说话,但我的舌头仿佛瘫痪了一样。无法形成字眼。我挣扎着,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是中风,”寇哈那说,回头看了看叔叔。叔叔转身走开了。片刻之后我感到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冷得让人发麻,我又挣扎着开口说话,这次多了一点控制力,尽管冰凉的水让我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我没事...只是需要点时间...”

“那姆干的?”叔叔问。

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去给他找条毯子,”叔叔说,“我留下来守着他。”

寇哈那站了起来,跑向我身后的一个洞穴。叔叔坐在我旁边,我仍然侧身躺着,暗暗诅咒着自己虚弱的状况。我受够了这一切。如果我制造这个辉煌发明的全部努力,带来的只是我所看到的—一场给精英看的马戏表演。我肯定不想参与其中。伟大的入口,量子观察仪,无论你叫它什么,都是个一钱不值的室内游戏。仅此而已。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决心消失了。你们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会放弃象伟大入口这样惊人和看上去显得至关重要的东西,但这是一场消耗战,那姆和她的怪物上帝,终于让我屈服了。我死心了。

我现在只想回家,我不想再说了,我不想讨论任何灵性或重要的事情,我想坐在我的媒体屏幕前,看一出连续剧,将自己埋在平常里。

我只花了一分钟来做我的计划,等寇哈那带着一条有股霉味的毯子回来时,我的计划已经成形了:尽快回家,尽量少说话。这就是我那简单的计划,我知道我会遇到来自寇哈那和叔叔的阻力,但他们不会打我、恐吓我、伤害我,或者设法将我赶进奴役状态里,这是相对容易的部分。相比之下,拒绝他们更容易。

这就是我的计划。

抵制。

第五十四章小溪

叔叔抓住我的肩膀,用头示意我跟着他,昨天,我们在深夜回到了他简朴的小屋,现在是早晨,寇哈那和我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我忠实于我的计划,尽管我因为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有些内疚,但我已经明确表示,我没有心情讨论那些。现在叔叔在我准备行李时将我拉开,让我单独跟他到某个地方去,我强烈地感到他会最后对我施压。

我们走了几百英尺,来到靠近一条小溪的空地上。我们一言不发地走着,溪水的音乐尽管十分轻柔,在寂静的森林里却无处不在。叔叔径直走到溪边,在长满青草的堤埂上坐下,将双腿交叠在身下,他拍了拍身旁的地面。“你乐意的话可以一起坐下来。露水干了。这些草被太阳晒得很暖和。”

叔叔是个很好的推销员。他能用温柔的方式说服未来变成自己的当下。

我在他旁边坐下,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从我吸收的体力消耗和各种伤害中恢复过来。总体来说我是充满希望的,主要是因为我渴望重建和我家人的关系,并且我恢复了记忆,又可以工作了。我对重新开始工作的前景感到兴奋,尽快回到往日有规律的生活里,这个想法就像一顶耀眼的宝石皇冠,在召唤着我。

“天空是个奇异的地方,”叔叔说。“你只有当它是黑暗的时候才会注意到它的浩瀚。白天,它似乎更友好...更关怀。到了晚上,它成了点缀着星光的巨大空虚,让你感觉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和无助。”

我聆听着他干巴巴的声音,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确定它具体指什么。

“把你的方式传递给所有你遇见的,所罗门,这就是你能做的。你见过黑暗。你感受到了人有多么渺小和无助。这也是所有人的感觉。只是你的感觉更强烈,但这就是浮图子的道路。不要躲避。你度过了那个时段。现在是你让一切自然流动的时候了。”

叔叔低头看着小溪。“这小溪是不是看起来有点疲沓?”

“有点。”我点点头。

“它来自一条地下泉水。它从未真正停止过流淌。它悦耳的声音充满了森林,而它的滋养让草木生长,即使在没有雨,甚至太阳将大地烤焦的时候,它依然不知疲倦地支持着生命。它甚至给我这样一个老人提供生命活力。”叔叔微笑着转向我。

“它在很多方面是我的生命线,然而我从未见过它的源头,但它还是找到了我,我每天都来这里打水,每天都有这个源头的一个新部分,前来迎接我。它一直在流动。有些日子比其他日子更欢快,但是从未停止过流动。

“十二年前我们这里遭遇了一场干旱...极严重的干旱。整个夏天只下了两天雨。这条小溪让我活了下来。无论它看起来是多么弱小,至少对我来说,它足够了。”

叔叔停了一会儿,眼睛直视着前方。“我理解你的状况。我真的理解。”他看了我一眼,似乎确认我在听。“你恢复了记忆,你的工作和家庭在召唤你。你有一千个理由放弃你的使命,而你只需要一个:恐惧。”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称它为恐惧,”我回答。“但我看到我卷进的那件事了...我看到了...我看到它了,好吧?我知道这个技术是什么样的,人们会用什么来称呼它,它是如何运作的,所有那些,我看到了,叔叔。就像看到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一样清楚地看到了它。”

“你是怎么看到它的?”

我摇摇头。“很抱歉,我真的不想说它。”

叔叔拔了几片草叶,放在嘴里,悠闲地嚼着它们。“下游几英里处,这道小溪分成两个支流。再往下,其中一条支流汇入到一条很大的、浑浊的河里。另一条支流汇入了一个小池塘,感谢一些勤勉工作的河狸。这个池塘很清澈。如果我带你去那条大河那里,你就会说水质不好。”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犀利。“是谁带你去你的未来的?”

我把双腿拉起来,用双臂环绕着它们。“我说过,我不想谈它—”

“有多个未来存在着,”叔叔解释。“它们是可以改变的,它们是可以随时改变的。我可以让你看褐色、肮脏的水,也可以让你看清澈的水。这由向导决定。思考一下你的向导是谁,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让你看他们显示给你看的东西?”

叔叔站起来,有点摇摇晃晃,我立刻跳起来帮他。当我扶稳他和自己时,他抓住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目光里那明白无误的激情。“你就是你,如果你选择改变它,隐藏它,破坏你的使命,你将遭受更多的痛苦。你追求的正常生活...它也会消失。这对所有那些去你去过的地方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他把手放在我的心上。“在这里跳动的东西,会确保这一点。”

他后退一步,抬头仰望了一会儿,仿佛他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动。在那个极小的时间间隔里,我看到了真正的他。我不知道是如何看到的,但我看到了他的精华,它就是清明透彻—一种清明透彻的承诺,正是我缺少的东西。

“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我不假思索地问。

“什么?”

“你的信念...你绝对的承诺。”

他把手插在牛仔裤袋里,带着淡淡的、谦逊的笑容看着我。“我不知道。它只是显示出来。它就在我周围。它们一直在我周围—”

“它们是谁?”

“哇肯·坦卡...带翅者。它们一直就在我们的周围。”

我指了指我的胸口,“它们没有围绕着我,我看到的都是些邪恶的家伙。如果它们象对你那样对我显示自己,也许我对自己会更有信心。”

“如果你希望它们象那姆一样显示自己,那肯定不会。它们是微妙的。它们可能现在就在跟你说话。”

“在哪里?怎么跟我说?”

“他们可以通过任何东西到来,一朵花,一只昆虫,一只鸟,一个孩子,甚至一个象我这样的老人。”

他盯了我一两秒钟,我心里升起了某种庄严、坚定和无比纯洁的东西。仿佛有一团火在我的内在燃烧着,然后,在一个突然的闪光中,烧掉了所有从我第一次遇见那姆开始,就缓慢地制服了我的憎恨、愤怒、沮丧和绝望。这是怎么发生的,是个谜。我只知道,一切就在叔叔给我的一个细小的眼神里,改变了。

我不想自以为知道,这些转变是如何能够只是通过一个眼神、姿势、或某种神奇的交响和声而发生的,那些神奇的交响和声是由那合谋来改变我们内在的事物的上千个小事件组成的。但我知道,在那一刻,叔叔是正确的,也许正确这个词并不是我寻找的词。而是他是真实的。

真实是有力量的。它无法从大多数人所居住的表面的领域里被加工出来,也无法被意志或肯定制造出来。它不是从一个人的信仰或思想的力量里创造出来的东西。它不是可视化,而是重复了一百万次的爱之行为;是将一个人的使命始终不渝地雕塑成转换的终极作品。

我就是这样突然领悟的,尽管更多的是被敲醒的,而不是一种顿悟,这点可以肯定。叔叔的爱没有一点软弱和感伤在里面。它被蕴含在一个更高维度的事物里,引发了我刚才感受到的转变,它从某个极高的地方,象瀑布般地倾泻下来,找到了站在一个荒芜森林里的一道阳光下面的我。

而所有它需要的,只是几秒钟,然而,当我现在写下它的时候,它比时间或累积的经验要多得多,它是那些灵魂之间的互动,这些灵魂知道如何看穿幻觉,看到真实的事物:那不带丝毫恐惧地活着的难以定义的东西。

“他在等你,”叔叔指了指小屋的方向说,打破了我的出神。他走到我面前,拥抱了我一下。“我去散散步。我已经跟寇哈那告过别了。如果你需要我的话...不是说你就真的需要,我会在这里等你。”

趁我想着怎么把我的想法组织成确切的字眼时,叔叔走开了。“叔叔。谢谢...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很蹩脚。此刻,写到这里,我感到有些窘迫,我窘迫的是我没有能说出一些更动人、更有意义、从我最深的心底涌现的话语,但在我当时的领悟里,我的舌头就像打结了一样。

我为自己能够触摸到一位大师的心而感到无比的幸运。是什么大师,我无法准确地用语言来形容,我只知道,如果地球上有身穿人类衣服的活着的大师存在,那么,叔叔就是一个。

我希望自己变得更象他。

我看着他小心地趟过小溪到达对岸。他举起手,又回头看了一眼,对我最后一句话点了一下头表示他听到了。然后就走开了,消失在了森林里。

爱获胜了。我明白这一点,而在那同一瞬间,我也明白我差一点错过了它。我发誓要成为叔叔那样的人。我向‘带翅者’祈祷,祈祷它们帮助我,帮助我成为象他那样的人,拥有完成我到来为之服务的使命的承诺。毕竟,还有什么选择呢?在一个好操纵的魔鬼的魔爪下是没有其他选择的,无论结果是什么。

我站在那里,两脚钉牢在大地上,太阳暖暖地照着我的身体,微风冷却了仍在我心头燃烧的火焰,我的思绪回到了观众席和杰丽—当她用口型说出这三个强大的字时的表情上。

她是谁?

第五十五章一百英尺

从叔叔的小屋出来,我们开始了尘土飞扬的回家之旅,刚过了二十分钟,寇哈那就清了清喉咙,最后说道,“你可以试一下连接了。”

“嗯?”

“你可以试一下跟你的妻子打电话。”他说,“我通常都能在这里收到信号...足以通电话。可能不是特别好,但值得一试。”

“我们可以停一下吗?也许噪音少点,信号会更好...?”

寇哈那笑了笑,慢慢地停下了吉普车,我打开车门走到车的后面,打开了移动设备的电源,“德亚。”

我不停地走着,等着信号接通。

“所罗门,是你吗?”电话里传出德亚的声音,伴随着厚厚的、静不下来的杂音。

“对,是我。你在哪里?”

“还在我父母家里,你在哪里?”

“去机场的路上。我今晚到家。”

“你的旅行怎样?”

“很有趣—”

“你的摄影进展如何?”

“这趟旅行跟我原来预期的有点不同...”

“你感觉还好吗?我们接不到你的电话后,我就一直担心。”

“是的,不,我很好,不过我确实有问题要问你...”

“好,是什么问题?”她问。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笑容。

“你还记得在绿山电影节的那间小咖啡馆吗?就是我们在那里吃到了很好吃的寿司—”

“哦,我的天!哦,我的天!你恢复记忆了!你恢复记忆了!哦,我的天!”

德亚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起我们所有共同的记忆,我眼含热泪聆听着。我们聊了十分钟,回想着一件又一件的往事。就像在一个被放置得完美无瑕的星座里,从一颗星星跳跃到另一颗星星。

我们又哭又笑,我心里满满的都是爱,我不停重复着,在她说话时低声地自言自语,“我爱你,”

“你说什么?”她终于打断了自己的话说。

“我说的是一个男人在我的情况下所能说的唯一一句话...我爱你。”

电话里停顿了一会儿,我听到她的声音颤抖,在强忍着眼泪,“我看看能否明天回家。我想看到你...我需要感觉你。我也爱你,...天,我差点忘了说了。这是怎么发生的?你的记忆...它是怎么恢复的?”

我用我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头发。我怎么解释呢?“这很复杂,等你到家的时候我...我会试着解释给你听的。”

“你记得所有事情吗?”

“我想是的,”我说,“但是记忆就是那样,你不知道有哪些被遗忘了。”

“我很想你,”她说。“孩子们也想你。乔有点孤独,因为他的表亲都是女孩。”

“你想让我在机场试一下改变你的预订吗?我大约一小时后到那里。”

“我自己来吧,我挂断电话就行动,我父亲的关系网会很有用的。”

“越快来越好,”我说。

“我会。我会。”

我听到她的声音逐渐散去,仿佛她消失在了杂音里。然后我失去了信号。

“该死!”我叫道。

我回拨了电话,但没有信号。

我与德亚重新联络上的喜悦,战胜了我对电话断掉的沮丧。这是种美好的感觉,我的内心深处正在重建我在过去几周所有的寻找里遗失了的东西。我以为我是在寻找记忆,但我其实是在寻找感觉,这些感觉。就是我现在正感觉到的这种。

我的移动设备里有德亚的照片,我用手指划了一下放大了它。它在我面前打开到几乎有真人大小,悬浮在空中。在早晨的光线里,它退隐不见了,但我仍然能看到我所爱的那种精华。

我记得拍照片时的情形。当时我们在田纳西州边远乡下一座普通的小山上,沿着一条我们发现的小路一起走着,我们走得太远了,不想转头沿路回去。相信它会绕回到我们的车那里,但是当太阳开始落到树的背后时,我开始怀疑起来。德亚不断敦促我继续走,她如此坚持她的自信,我除了让步之外真的别无选择。

我们一度来到一个地点,我停了下来,我固执的天性开始占上风,我恳求她说我们需要往回走,否则我们就可能不得不在没有任何用品的情况下在森林里过夜了。我不喜欢这个前景。德亚不顾所有的常识,说服我继续沿着小路走下去。我们激烈地争论了几分钟,但我让步了,条件是如果我们再走十分钟,仍然没有看到我们的车,我们就回头。十分钟后,我又停了下来,宣布就此掉头。我们没有选择。

但她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抓着我的手,又开始沿路走下去。她不停地说:“来,就差一百英尺了。”

以我的度量走了一百英尺后。我就放慢脚步拒绝往前走,而她会重复自己的话,笑着说。“就差一百多英尺了,来。我们走。”

在一处,我把我的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明确告诉她我打算往回走。她用她那深情的目光凝视着我说。“一个人?”

她又抓住我的手。我可以在回忆里清楚地看到她,连同象树林里的光线、风和暗淡的色彩,甚至树叶和杂草的气味等大量细节。我跟着她,再没有做最后通牒。

可能差不多走了八百英尺吧,但几分钟后我们在树木间看到了金属的闪光,那是我们的车的信号。德亚兴奋极了,我俩都是,她要求我就在我们看到车的地方,给她拍一张照片。我照办了,她的目光显示了她的胜利,这张照片现在对我意味着很多东西。

靴子在泥路上摩擦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如果我们想赶上航班的话,最好现在就出发,”寇哈那温和地说。“你没事吧?”

我摇了一下屏幕,画面缩回到了我手上的设备里,“是的,我很好。我们走。”

我和寇哈那回到汽车上,用力关上了车门,声音比我预想的大。

“聊得不错?”他问。

“感谢你的耐心等待,”我点头说。“这是自我手术以来第一次,德亚...我和她说话时是真正记得她的。”

寇哈那微微点了点头并微笑。他启动了吉普车,然后我们沉默地开着车。一路无语。

第五十六章幻象

随后的十分钟里我闭上了双眼,试图回忆我和德亚旅行的更多细节。我们从有两道车辙的土路出来,到了一条仍在松岭保留地内的砂石路上,但我只知道这么多,当然我可以向寇哈那了解更多详情。我肯定他知道,只是很坦率地说,我并不在乎知道这些。

吉普车慢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到有一个人在我们前面的路上走着。他背对我们走路,左臂随意地伸出,做出半是希望搭便车的姿势。

“我想送他一程。”寇哈那靠过来对我说。眼睛看着那人。“你不介意吧?”

“当然,”我说。“你认识他吗?”

“...我想不认识。”

我们慢慢停下吉普车,年轻人走到后座窗户。“谢谢,伙计,你们去哪里?”

“机场,”寇哈那,“你呢?”

“顺路,我叫乔纳斯。”

“我叫寇哈那,这是所罗门。上车吧,我们送你一程。”

乔纳斯把一个小行李袋扔进开着的窗户,坐到了后座。他二十出头,长长的黑发披在宽宽的肩膀上。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牛仔帽,穿着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红色法兰绒衬衫。他有一种文雅的气质,虽然我说不出这印像是怎么得来的。

“崔盾·寇哈那?”他问。“你是崔盾·寇哈那吗?”

“这得看情况,”寇哈那回答。

“我听说过你。你是波士顿的心理医生,对吧?”

“差不多。”

“你是萨满。”

“别人也这么叫我。”

“那么,我需要你的帮助。”

寇哈那眼睛一直盯着路面,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在后视镜里时不时扫视着他的新客人。“你是指除了载你去机场以外的吗?”

乔纳斯有一会儿转向我,“你也是心理医生?”

“不是,我在东部教电影。”

乔纳斯转回向寇哈那,向前探着身子坐着。我可以感到他的膝盖顶着我座位的背面。“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可能看到了一个幻象。”他停了一下,靠回座位上,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外面,“我不知道在这里谈论它是否适合,”乔纳斯说,看着我的方向,脸上带着中立的表情。

“他很好,”寇哈那说。

“—-(这里是一行其他语言,大概是拉科塔方言,电脑打不出来—译注)”

“正如我说的,”寇哈那打断他,“所罗门很好。”

乔纳斯停了一下,集中他的想法,我对他的梦很好奇,但如果他不想让我听见,我也可以接受,“没关系,你愿意的话,可以说拉科塔语,”我说。

“说英语,”寇哈那说:“否则就谈天气。”

乔纳斯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有关ptesn-wi的。”他语气强烈,有那么几秒钟,我只听到发动机的嗡嗡声。我感觉到寇哈那的耐心—浓厚而固执。

“好吧,”乔纳斯让步说,“我用英语说这个梦,但如果我开始讲到这个瓦西楚(拉克塔语对白人的称呼—译注)不该听到的东西的话...那责任在你,伙计。”

“很公平,”寇哈那平静地回答。

“这个梦发生在古代,”乔纳斯开始说。“我们的族人生活在古老的方式里,穿鹿皮衣服并住在圆锥形的帐篷里。我们聚居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里,山谷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湖。我们的村庄靠近这个大湖的湖岸。

“当我听到一个怪异的声音时,我正在睡觉,我醒来从我的帐篷看出去,看见整个村庄,几百个男人、妇女和孩子,正快步向着湖走去。有些人甚至跑着去。我决定跟随他们,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尖叫。伙计,那个声音很怪异,简直可以说是我听到过的最离奇的声音。

“当我走到湖边,我能看到水下有什么东西...但很模糊。我只知道所有人在那里都是因为这个...这个水里的东西。”

“是不是这个怪物制造的声音,把你唤醒的?”寇哈那问。

“我想是的,但是当我来到湖边时,我没有再听到它的尖叫声。相反,水面开始隆隆作响,仿佛在沸腾。水面下的什么东西引起了这个骚动。然后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女人从水里升起,开始在轰鸣着的水面上行走,平静地向着岸边走来...。”

乔纳斯停了一下,深呼吸了一下。“毫无疑问,她是白水牛女人,她来到岸边,所有那些从我们村子来的人开始排成一列,每个人都独自走到她面前,而她会摸一下他们...这里,”他指了指他胸部上方,然后后在他们脸上吹一口气,他们就会慢慢消失。”

“所有的村民都站成一列,一个接一个地让这事发生,仿佛他们期待并且希望这事发生一样。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消失。是他们想要这样。

“过了似乎二十分钟左右,我看着最后一个人站在白水牛女人面前然后消失,现在,只剩下我和她了。她在湖岸上。白色、长发,清澈的眼神—不像我们的。她示意我走过去,但我...我不想消失...在某个未知的世界里,即使我所有的族人都在那里。于是我摇摇头,摇晃着往后退。

“我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她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微笑着。我感觉到她...她的力量。那感觉很神奇。但我还是害怕她会对我做的事情。她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在听,”寇哈那说。

“她说内在的心和共有的呼吸,就是我进入到下一个世界唯一需要的工具。

“但我解释说我不想去另一个世界,我想留在这个世界里。

“她对我笑笑,说好人都在离去,他们将到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地方去,在那里我们不必生活在邪恶的阴影和它有意制造的冲突里。”

“这是她的原话吗?”寇哈那问。

“我想是的。”

“继续。”寇哈那鼓励道。

“然后她给我看了象电影或类似的东西。越过那些大山我看到了大鸟—雷鸟。我发誓,它们是雷鸟,伙计,而且它们有很多...也许有成千上万只。甚至连天空也暗了下来,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开始在湖面上空盘旋,有几只潜入水下,仿佛在查看湖,我转向白水牛女人,她看上去毫不在意,就像雷鸟对我们不感兴趣一样。

“然后我看见它们中的一些跳进湖里,和这些...这些海洋生物搏斗起来。那是一场大战,我站在湖岸边观看着,白水牛女人就站在我一旁。整个湖就是...这...这个战场。

“我被我看到的情景吓坏了。那是一场善与恶的战斗,但我无法分辨谁是正义的,谁是邪恶的。伙计,它太激烈了,但我并不担心我的生命。仿佛我是不存在似的。

“大约看了整个情景一两分钟后,白水牛女人转向我,说轮到我了。

“战斗突然消失了,又只有我和她,但这次我们是在一个云雾缭绕的地方。她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仿佛在一片云里面。我感到极其地舒适和安全。然后她带我来到一个突然出现的窗口前。我们往下看着星球...地球...在我下面缓慢地旋转着,她说它就是她,然后她指着我说它也是我,它是每个人,我们本应获得自由的,但我们仍没有获得自由。我们本应彼此相爱的,但我们没有这么做。我们本应没有恐惧地生活的,但我们却在它的控制之下。

“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所有这些会出错?”

“她微笑了,就像我母亲在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时的那样。她说这就像是学校...整个星球就是一所学校。整个星球,伙计。她说它是整个宇宙里最好的学校之一。我们很幸运地能够在那里...这里。能有幸成为地球学校的一份子,是个难得的机会。学校是所有一切的集合体;每个人都在地球的故事里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这只是一间巨大的教室,没有老师或课本。每个人都是老师...每个人都是课本...”

我扫了一眼乔纳斯的脸,他的眼神在回忆的洞穴里显得很呆滞,我很了解这种表情。

“这时,突然,”他继续说,闭上了双眼,“我们就在城市、农场、丛林和泥泞的村庄上空飞翔着,她会指着那些建筑或人家,说那里的人们在挣扎,他们感到悲伤、感到愤怒、感到被遗弃,等等。我问她:所有人都这样吗?

“她点点头,然后说每个人,每个人都是。包括植物和动物。包括石头、包括空气和水也一样。所有人和所有一切都共享着这同一种感觉。它不是需要逃避...或需要讨厌或恐惧的东西。它是学校。它就是我们。它就是我们。与它一起流动。从它那里学会慈悲。”那就是她告诉我的东西。”

“梦就这样结束了吗?”寇哈那问。

“还没,”乔纳斯说。“我们最后不知怎么地回到了岸边,然后她问我是否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寇哈那问。

“进入到下一个世界里。我说我准备好了。我已经看够了。她说我仍会在地球上的学校里,但它将会是个共鸣的地方。然后她摸了一下我的胸口,我的身体就开始发出嗡嗡声,那是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在振动,有点类似刚才的湖那样,然后我感到她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那是你能想象到的最甜美的气息,它是我唯一想要的、能够让我...进入下一个世界的东西。然后我就醒了。”

我沉默地聆听着他的梦,怀疑自己是否是在一出电影里。我感觉自己像个演员。乔纳斯像个演员,寇哈那像个演员。一切似乎都是事先编排好的剧本。怎么会这样?这个年轻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吉普车里,而他提到的梦,跟我自己的梦如此地密切相关,如果我可以把这些称作梦的话。我半是生气,半是兴奋,处在一种奇特的心态里,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听到过所有关于这个每个人都有幸共享着的、叫自由意志的美妙而确定性的事物的说法,然而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上帝、或小写的上帝的掌中木偶。无论是哪个上帝,我都得到了它的自由意志的遗产,它成了我的一部分,正在那最享有特权的位置的某处,设计着那些我行走的走廊,我遇到的人,甚至我呼吸的空气粒子和流经我的光子。所有一切。

乔纳斯的梦和我做的梦如此相似,我发现自己的记忆也被激活了。我一直希望回程是安静的,好让我可以专注在德亚和我们的孩子们的回忆里,也许还有我最近和叔叔在一起的经历,但现在,乔纳斯的梦就像闪电的脉络,照亮了我希望保持在黑暗里的那些形象。

那战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苍龙会被巨鸟攻击?白水牛女人其实是顶峰,或可能是万妮莎?这里是怎么了,竟可以让任意的两个人,以如此的方式相遇在一起?我的脑子被这种可能性搞晕了。

“你怎么看?”乔纳斯问寇哈那。

“这是个强有力的幻象。”寇哈那回答。

“我就知道!”乔纳斯拍了一下大腿说道。

我看了看寇哈那,他自顾自微笑着,我回头看了看窗外,看着那些让我感觉如此陌生的灌木丛地带,然而,我认真地想了一下,发现我世界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真实的,那就是我的感觉,我只知道我爱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我知道那些记忆是强有力的,那种连接是真实的。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和重要的。

一个幻象。那是什么?我想问寇哈那,于是脱口而出,“幻象到底是什么?”更重要的是,“那又有什么区别?”我有这类幻象,看看它们将我带到了哪里—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聆听更多的幻象。我全身每一颗细胞都只想感受我家人的爱,而将所有这些超自然的幻象,留给那些追求与他们的造物主有更紧密关系的阴郁的人。我不需要那些,我需要的是爱。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情绪如此灰暗,也许是因为乔纳斯无意中偷走了我的独特,也许我只是厌倦了神秘的苍龙那庞大的故事。也许乔纳斯是那让人感觉不稳定的混乱中的另一个变数,我内在有什么东西潜伏着,想要自由地飞翔,想要向上看并积极进取,只是它还是太软弱。太专注于那些系牢在它上面的阴影上了—就像在怒风中挣扎的风筝。我那被恰当地被训练来接受编程的部分,则被吸引到了各种方向:家庭、工作、那姆、第一诞生、灵魂、伟大入口、万妮莎、叔叔,和我所感到的对怪物上帝那无时不在的恐惧。它们全都围绕着我,并且就像处心积虑的同伙,它们似乎并不了解到或在乎我的感受。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我感到没人关心我。我是浮图子!我被认为应该制造一个重要的环节,使人类最伟大的发现成为可能,以便凭借这个发现将人类引导到灵魂的领域!但有人想过我需要什么吗?不是将所有这些灵性指导塞进我的脑袋里,不是强迫我去看未来,不是飞到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领域里。而是让我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感受他们的爱。

好了,就是这样。这就是我的感受,我是有理由的。我听到寇哈那和乔纳斯在更深入地讨论梦境,但我没有听。只是假装在听,偶尔点一下头,用像机器人那样空洞的目光瞟一眼他们的眼睛,但我有条理的那部分,一直在为我所遭受的待遇而痛惜。一个浮图子不应该忍受诱惑、魔鬼般的欺凌和不断的威胁。宇宙应该保护他。庇护他。为他提供安全感,让他能承担自己的使命。

我几乎能听到叔叔在谈论同情,以及一个人需要生活在这种焦虑里,以便理解其他人的生活。好吧,我结束了我的恐惧。就在彼时彼刻,当梦境的解释被细分为原子在吉普车里飘荡时,我下定决心将恐惧抛诸脑后。它再也无法控制我了,它再也无法诱使我离开我的家庭了,他们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实和美好的事物,在所有那些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东西里面,我的家庭是最重要的。

乔纳斯被证实是我们旅途中的一个有趣的同伴。他在交流方面是个天才,尽管他所有对他看到的幻象的年轻人所特有的兴奋激动。我有些为他感到遗憾。总有一天,宇宙会用它强硬的手腕把他拉回到大地上,直到他再次陷入与他的人类处境相称的黑暗中。

我能感觉到,我正在走下愤世嫉俗的伸缩楼梯。但与此同时,我也在逐渐远离‘自私’这个词。我告诉自己,愤世嫉俗者也可以是自私的。与此同时他们仍可以是个有灵性的人。他们只是需要一些庇护,以抵抗那来自诱惑和怀疑的机械化的折磨。

我闭上双眼,很满意自己找到出路,总会有解决困境的办法。环绕着我的最黑暗的阴影,是我与那姆的罪恶感。它就像一棵被囚禁的葡萄藤一样,向上推着我盖在它上面的盖子。某种看不见的自然力量让它的推力不断增长,我知道不可能隐藏得住它。它总会找到办法将自己暴露出来并且羞辱我,而再次,浮图子被那些诱惑他的事物与他的人类躯壳的弱点碰撞产生的恶所严责,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低等人类。

我想要睡眠。我想要睡眠带来的温暖遗忘,但现在吉普车里充满了—拉科塔的语言,我知道寇哈那让我独自处理自己的烦恼了。我转过头,看着外面南达科塔州布满灰尘的地形。当我们的车经过时,一群椋鸟突然从一棵孤零零的树上腾飞起来,形成象瞬间的云那样变换着的一团团模糊黑影。我想到了我的摄影、我的技艺。感觉它们是那么遥远,我的摄影设备就在身后,不过我从没有打开过箱子。在那时之前我从未想起过它。

欢迎来到冷漠的一个新层面,我对自己说,然后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羽族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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