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对闪电,霸主对霸主帖木儿远征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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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瘸子帖木儿敢于进攻中国?朋友们有时会这样问起。难道他不知道明朝正在对元帝国追亡逐北?也许他没有听说朱元璋朱棣父子大破蒙古骑兵?就算能顺利跋涉4千多里进入中国境内,又能如何呢?

一次远征总会有万般理由,但最关键在于——野心膨胀到顶点和心如死灰就像冰火两重天一般,同时降临到霸主帖木儿身上。

这不能不说到安卡拉之战(BattleofAnkara),那场关系到欧亚大陆上众多国家族群生死的大战,同样决定了中亚霸主帖木儿(Timur)和欧洲征服者巴耶齐德(BayezidI)的命运。

罕见的帖木儿荧幕造型——罗马尼亚电影

兵戈未至,言语争锋:

14世纪末,当东方古老的中国重新崛起之时,西方同样古老的罗马帝国却已经奄奄一息。曾经宛如王冠上宝石般灿烂的君士坦丁堡不仅经历了黑死病肆虐,目前还遭到奥斯曼土耳其军队多年包围。过去能容纳50万东罗马居民的历史名城,现在只剩下5、6万穷困百姓痛苦挣扎在饥饿与死亡边缘。

围城部队里,奥斯曼苏丹巴耶齐德兴致很高。几年前,他在多瑙河平原上的尼科堡(Nicopolis)大获全胜,歼灭了前来救援拜占庭的几乎全部十字军。大批法国骑士和匈牙利士兵横尸疆场。此战为巴耶齐德赢得了“欧洲征服者”之名,如同他纵横安纳托利亚而被称作“闪电雷霆”一般。

法国板甲骑士与奥斯曼西帕希重骑交锋

“陛下,有东方来的信件。”侍从跪报。

巴耶齐德皱了眉头,他明白这又是那位以屠城堆颅骨塔著名的帖木儿。能破坏苏丹心情的事情可不多,和帖木儿通信才能算其中之一。

“他能说些什么?难道又扣押了我的使臣?”尽管颇为不快,但巴耶齐德依旧拿过了来信。

“致闪电——巴耶齐德苏丹,

在惯常的问候之后,我们需要让你知道,由于神明的无限恩典,亚洲的绝大部分都臣服在我们将领脚下。我们用纯粹力量和武力的恐怖征服了他们。与此相同,哪怕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苏丹和国王都会服从我们的命令。我们统治自己的领土,驱使命运来关照我们的帝国。我们的军队从大海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无数崇高君王充当我们的守卫,他们在大门前构成了坚固藩篱。

敢于对抗我们的君主在哪儿?谁又敢不因为我们臣子的众多数量而深感荣耀?

但是对你来说,不过原本是个土库曼水手罢了。众所周知这点很好,你那满载野心的航船就要在自恋的深渊里翻沉。若是你愿意放下轻率的帆,在真诚的港口投下悔改的锚,那便会安全无虞。否则我们复仇的狂风骤雨将会把你毁灭在惩罚之海。

不过据我们了解,你遵循了经典教义与欧洲人进行激烈战争。正是基于如此考虑,阻止了我们侮辱你的国土......

照顾好你自己吧,用良好行为维护你祖先的统治权,而不是由于超越你能力极限的野心在未来受苦,虽然那野心实在不值一提......

可能你还记得先祖的戒律,让土耳其人在无声无息中保有和平,切莫寻求向我们开战,从未有人胆敢如此还能全身而退。

尽管你已经在安纳托利亚丛林里艰苦战斗,并且于欧洲人身上取得了一些优势,那只是先知祷告祝福的功劳罢了。不要为此感到骄傲,也不要将其归功于自己的英勇。相信我,你不过是只蝼蚁,切莫试图对抗大象,因为那会将你踏成齑粉。

若是你不遵循我们的忠告,就一定会后悔。我们给你的最后建议是——尽你所能去做吧!”

看罢书信,巴耶齐德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屑和轻蔑。他眯了眯不太好使的左眼,说道:

“啰啰嗦嗦,看来我得亲自会会这瘸子。来人,准备回信。”

他朝着赶来的书记官口述:

“我渴望与你大战一场已经很久了。感谢神明,我的愿望就要实现。我已下定决心,率领一支强大军队来对抗你。如果你不来主动攻击,那我将寻找你,追击你直到陶里斯或者苏丹纳(Tauris:克里米亚古称或者伊朗大不里士,Sultaniah:沙特麦地那地区,两者都泛指很远之处)。”

一山难容二虎。两位霸主的较量不可避免绽开了。

(奥斯曼帝国占据东南欧和安纳托利亚半岛,帖木儿帝国占据中亚、伊朗、印度北部和高加索以南,冲突引爆点在安纳托利亚东部的原卡拉曼汗国等地)

自从崛起于中亚河中地区之后,帖木儿无时不刻不在向外撒播着死亡和恐惧。他征服了东西察合台汗国,消灭了伊朗地区的部落军阀,在广阔的俄罗斯草原上追杀金帐汗国脱脱迷失,又去过印度德里屠城杀戮,连骁勇善战马穆鲁克控制的古城巴格达和阿勒颇也留下累累尸骨。在征服了40多个国家和地区之后,帖木儿如今站在欧亚两大洲的交界点,带着10多万大军准备拜访另一位征服者。

(帖木儿以恢复蒙古帝国为己任,四处对外扩张,北至俄罗斯,南达印度,西往地中海,东指天山)

作为奥斯曼苏丹,巴耶齐德不是靠着虚名度日。向西他侵吞着古老拜占庭帝国的领土,仅仅只留下君士坦丁堡一座孤城还未拿下。他向着欧洲腹地前进,将巴尔干半岛收入囊中,倔强的塞尔维亚人也不得不臣服;向东他对小亚细亚各个突厥部落发动大规模进攻,处死卡拉曼酋长,征服了卡拉曼、马拉蒂亚、埃雷特那等大片地区。条约也好,协议也罢,都无法阻止奥斯曼帝国和帖木儿帝国同样快速扩张的边界极速接近,如今连一丝缓冲地带也荡然无存。

(越过多瑙河与瓦拉几亚人交战的奥斯曼军队)

对于崛起于血与火之中的君主来说,和平安逸可能只是一种苦恼,只有率领千军万马在他人的土地上纵横驰骋才会让他们感到些微满足。武力是他们相互间唯一可靠的交流方式,胜者书写一切,败者则淹没黄沙荒漠之中,无论肉体亦或者精神。

战略较量:

年夏,安纳托利亚烟尘滚滚,比雨点还密集的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帖木儿从东方来到了。他把自己打扮成各突厥部落的光荣拯救者,得到当地不少实际支持。帖木儿很快包围了边境的锡瓦斯城(Sivas)。巴耶齐德一位儿子占据城墙坚守,意图等待父亲回援。老练的帖木儿怎会给他时间,大量围城士兵很快一齐动手,直接挖塌了城墙。不仅巴耶齐德之子命丧黄泉,连带城内军民也遭了殃。

“可恶!我誓与那瘸子不共戴天!”

苏丹闻讯大怒,立即撤销对君士坦丁堡的长期围困,转而收集军队挥师东进。巴耶齐德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准备与帖木儿在锡瓦斯决战更有战术考虑。那里森林茂密山脉密布,能抵消对手众多骑兵的优势。于是,闪电苏丹很快聚集起10万左右的大兵向锡瓦斯挺进。

(自制略图,帖木儿从中亚一路向西杀掠,巴耶齐德出师对抗)

帖木儿大营里灯火通明,这位埃米尔依旧在和自己对弈下棋,他看着棋局揣摩良久,甚至多少有些犹疑。翌日,全体蒙古鞑靼士兵得到了命令——拔营!当奥斯曼军队戒备着抵达之时,他们只看到敌兵废弃的大片营地。帖木儿会就此离开?闪电苏丹当然不相信。在摸清对手意图之前,轻举妄动无疑是不明智的。巴耶齐德一面命令部队驻扎在此,一面派出斥候四面侦察,捕捉敌军动向。除了雇佣兵们吵闹军饷,接下来好些天都是平静又安详的,只是谁都能感到这种波澜不惊背后孕育着什么,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又过了几日,忽然有斥候飞马来报:

“陛下!现已查明,敌军正在围攻安卡拉!”

“什么!敌兵已经在我背后?消息确凿?”苏丹大为震惊。他听闻帖木儿取道西南方向绕过自己后直插帝国腹地,他们一路烧杀,竟然花了许多天才被发现。巴耶齐德无暇责备哨探,他不能不马上集合部队出发,否则对方就会像闯进家里的强盗那样,打烂一切坛坛罐罐。奥斯曼士兵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能力,苏丹率领大军克服困难,经过8天没日没夜的强行军之后,终于赶到安卡拉城附近。而现在,10万大军还剩下8万5千,除去不少雇佣军脱队开溜,一些老弱也无法跟上队伍。在巴耶齐德看来,一切都值得,因为帖木儿就在他面前,自己日思夜想的正面较量来临了。

(自制略图,帖木儿暗度陈仓,巴耶齐德紧急回援)

帖木儿收起棋盘起了身,他早已在安卡拉以北的丘布克平原(ubuk)等待对手。要知道,没有一个强悍敌人的话,棋局再妙也没有意义。他的士兵们吃饱喝足休息充分,他们不仅破坏了周围所有能被敌人饮用的水源,还动用土工作业将丘布克河改道,确保只有自军能喝到甘甜的饮水。

7月19日,刚刚抵达的奥斯曼帝国军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有的将领建议对峙观望,有的建议立即进攻。苏丹考虑再三,说道:

“诸位,我们的确不能等敌人做好一切准备再下手,但也不能让士兵们拖着疲惫之躯投入战斗。今天全军休整,明日一早出战!”

当夜的晚餐和祈祷很可能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奥斯曼士兵们有些心神不宁,连续赶路让他们精疲力尽,按理说每个人都会很快进入梦乡,但干裂嘴唇又时时提醒着他们身体的真实需求,让每个人都辗转难眠。

正面大决战——对:

7月20日(有史料称28日)上午,两支大军在丘布克平原各自展开,等待已久的战斗就要来临。

(自制,对阵双方具体将领中英文对照和具体布置)

帖木儿排开了他的14万大军。左翼由谦虚虔诚的四儿子沙鲁克(Shahrukh)率领,右翼为暴躁凶悍的三子米兰沙赫(MiranShah),两翼部队均由来自不同地区的骑兵构成,蒙古鞑靼也许是他们最普遍的面孔。无论持刀执矛,这些骑兵都佩戴着自己的弓箭,那是他们赖以维生的工具。中央部队既包含普通鞑靼骑兵、撒马尔罕重骑兵,还有32头印度战象。雄壮的大象身披链甲、背上楼板高耸,犹如一座座小型移动堡垒。战旗下可见到自己的继承人、最受宠爱的孙子—穆罕默德·米尔扎(MuhammadSultanMirza)。如此重要位置当然不会由平凡之辈承担,孙子穆罕穆德此时大约27岁,但早已领兵超过十年。第一次远征金帐汗国时,15岁的孙子就率领前部侦察队为大军开路。后来攻伐伊朗波斯、征讨俄罗斯草原皆有大功。著名的捷列克河战役(BattleoftheTerekriver)中,穆罕默德率领骑兵对脱脱迷失左翼造成毁灭性打击,也是帖木儿大获全胜的原因之一。时人和史学家都称其为“天降奇才”。帖木儿原本便最为喜爱穆罕默德的父亲,在其早丧之后,更把全部感情倾注在孙子身上。由最信赖也最为善战之人担任中央指挥,帖木儿就能安然放心坐镇末尾,也能从容展开自己的棋局。

(自制,双方兵员兵种具体分布)

对面,奥斯曼苏丹巴耶齐德同样部署着8万5千人。左翼是巴尔干附庸部队,包括塞尔维亚领主斯特凡·拉扎列维奇(StefanLazarevi)和他的黑色装扮重骑兵。自从奥斯曼入侵欧洲以来,各地贵族们的反抗接连失败,科索沃之战更是导致塞尔维亚逐步沦为土耳其人的附庸国。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年轻的斯特凡依旧不得不为敌人效命。因为他需要考虑在苏丹后宫里自己姐姐的生命安全。斯特凡已经多次证明自己的勇武,他参与了奥斯曼对抗十字军的尼科堡之战,在关键时刻突入匈牙利中军。他和骑士们一往无前,冲垮了西吉斯蒙德国王的护旗队。当十字军看到大旗倒下之时,全体顿时溃散。奥斯曼右翼是二王子苏莱曼·切列比(Süleymanelebi)和麾下大批安纳托利亚骑兵。作为国家继承人,他也有过参战的经历,但父亲巴耶齐德对他看护有加,不轻易让其陷入险境。两翼部分,奥斯曼帝国以骑兵为主,并且将新归附的安纳托利亚东部突厥骑兵(卡拉曼骑兵)放在最前排。对苏丹来说,这些注定要损耗的部队任务就是尽量削弱敌人力量,在他们被完全消灭之前。中央部分,闪电苏丹带着另外3个儿子亲自指挥,他一如既往将征召轻步兵(Azaps)放在最前排。其后是坚韧不拔的禁卫军,当敌人遭到损耗之后,禁卫军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奥斯曼预备队由四儿子穆罕默德·切列比(Mehmedelebi,后来的穆罕穆德一世)率领西帕希重骑兵构成,他们作为精锐战斗力强劲,即使和法国骑士硬碰硬也不落下风。

上午10点左右,阳光闪耀大地颤动,沉闷空气终于被打破。双方阵容里旗帜快速转移,数不清的马匹嘶吼着奔腾,进攻开始了。

奥斯曼帝国军

帖木儿、奥斯曼几乎不约而同选择先从两翼开始推进。战场东面,奥斯曼突厥骑兵和塞尔维亚重骑各自排出战斗队形联合向敌军进攻。一眼望去,帖木儿的察合台骑手们已经奔跑起来,那队形活像毒蛇扭动身躯,先漫不经心向前,而后忽地转向一旁。他们整齐侧身拉弓,释放出一阵密集攒射,足够经典的草原式战术。随着箭矢破空,不少奥斯曼轻骑兵滚翻落马。摔倒的人马如此之多,让后续骑兵只好匆忙勒缰躲避。腾起的一股股烟尘下,奥斯曼攻击队型出现了紊乱。帖木儿弓骑继续拉弦跑圈之时,突然发现敌方一队黑色骑兵旁若无人向前突进,那弓矢打在他们身上叮当作响,几乎没多大用处。塞尔维亚板甲骑士?不等鞑靼弓骑手们反应过来,斯特凡的部下们齐头并进,雷霆般冲入敌阵。那时间血肉横飞,马蹄扬起的泥块刚刚落地便被染作猩红。各种语言发出的惊恐叫喊混杂成一处,仿若残酷搏杀的奏鸣曲。

战场西侧,帖木儿军数万骑兵面对数量相当的对手展开了攻势。他们同样用大规模骑射做第一次发言,那箭矢铺天盖地犹如飞蝗扑进稻田,奥斯曼轻骑兵防护贫乏,如此打击下简直苦不堪言。尽管苏莱曼王子下达了命令,士兵们试图回射反击或者组织冲锋,可接连遭到鞑靼骑手几乎毫无间隔的猛射,实在很难奏效。王子见状大怒,立即再次挥动马鞭。看到一个个长官赶来催逼,安纳托利亚士兵们不敢怠慢,他们鼓起勇气簇拥在旗帜下一齐向前。此刻,帖木儿军阵左翼波推浪开,只见两两成对的轻骑呼喊着从后而出。低俯在马背上的奥斯曼骑兵从盾牌边缘见到了惊恐一幕,一个个烈焰腾腾的硕大火球正被鞑靼骑兵牵引着在平原上翻滚弹跳。熊熊火光映红了土耳其军兵的双眼,当火球伴着鞑靼人的怪叫面对面侵袭过来之时,许多人吓得几乎呆若木鸡。干裂泥土沾上的墨黑油渍不断燃烧,一旁是焦臭破烂的尸首,他们眼底还保留着刚才最后时刻的恐惧。(帖木儿军使用了希腊火或火焰球)

奥斯曼右翼的安纳托利亚骑兵毫无疑问陷入困境,他们的王子不断叫骂,他们的将军挥鞭抽打,向前有强大又花样百出的对手,后退只能被视为逃兵当场斩首。马背上,士兵们牵着缰绳进退维谷。没有人昨夜能休息好,猩红眼球和裂开的嘴唇无一不在申诉肉体的极限。

(鞑靼骑兵一般形象,他们为中亚西亚混合的突厥部落,以蒙古人为源头之一)

这时,队长们交头接耳了几句,士兵都注意到他们神情突变。不知是谁一路纵马奔驰一路高呼:

“卡拉曼的勇士啊!你们忘了自己的家在哪里吗?你们忘了亲人是怎么死的吗?”

在人们四处观望时,那声音更大了。

“不要忘记你们的祖先!为了死去的酋长,我们要复仇!复仇!”

来自安纳托利亚东部的新归附军乱了,他们一直不满奥斯曼苏丹巴耶齐德攻灭他们的汗国,过去埋下的仇恨在这节骨眼上火山般爆发。马蹄攒动间,几个早已准备好的队长带着手下骤然围住奥斯曼将领,当即将其砍为碎片。苏莱曼王子不知所以,眼前只看到许多部属开始自相残杀,根本控制不住。大约1万多两万突厥骑兵当场调转刀锋,对着宗主国部队大砍大杀。风卷沙砾扬,远在战线另一头的帖木儿得到了消息。他并不吃惊,只是动了动手指,嘴角浮现出邪性笑意。又一次,他先前放出的老练间谍和一袋袋黄澄澄金币起到了效用。

整个丘布克平原眼下完全变作两军对阵的棋局。正中央帖木儿从印度带来的披甲战象尤为耀眼。巨兽们嘶鸣着冲开奥斯曼轻步兵的队列,将那些可怜年轻人碾成一滩滩肉饼。靠着前排轻步兵牺牲,装备精良的禁卫军弓箭手在后不断向战象和鞑靼骑兵精准射击。他们把多年积累的丰富战斗经验转化成纠缠敌人的噩梦。中央战线,帖木儿孙子和闪电苏丹一时僵持不下。

与此同时,奥斯曼左翼巴尔干附庸部队正发挥着远超他们地位的惊人作用。斯特凡率领塞尔维亚、瓦拉几亚骑士和重骑兵勇往直前,真如“狮子般战斗”。他们身披黑色板甲,紧握骑枪,用重量和速度联合构成的巨大惯性冲击力击倒挡在面前的所有鞑靼人。帖木儿右翼阵容严整,但他们竟然三次被巴尔干重骑兵突破。蒙古鞑靼骑兵全力反击,但也不能不拉开距离尽量牵制这些狂暴的巴尔干战士。斯特凡和将兵们一同拼杀,支撑他的不仅是坚韧不拔的民族秉性,也并非单单只为了形同人质的姐姐,他心中有更高远的目标,那就是一个独立、强大、再不仰人鼻息的塞尔维亚。每一次巴尔干部队奋力在敌阵中撕开一个缺口,斯特凡就派使者飞马去苏丹那里报告,劝说巴耶齐德派兵一同加入他的攻势。

对于闪电苏丹来说,鏖战局势到了十字路口。是派兵支援斯特凡彻底打垮敌人右翼,还是赶紧对陷入叛军和鞑靼人夹攻的继承人施以援手?史书没有告诉我们巴耶齐德如何在这关键时刻艰难决断,但他很快用行动表明了立场。小亚细亚最为知名的西帕希重骑兵出动了,人马全身披挂的他们意气昂扬,闪亮盔甲折射出空中艳阳。齐整的马蹄声里,这支精锐一齐向着苏莱曼王子而去。

这个档口,一线的奥斯曼士兵还在干渴和疲劳中坚持,几乎烧着的喉咙虽然疼痛,但对于麻木僵硬的躯体来说也无足轻重。只依靠战斗技艺的本能显然不足以抵挡住精力充沛的对手。原卡拉曼汗国部队的叛变更让士兵们人心惶惶,士气逐渐低落。不过闻名天下的土耳其禁卫军继续顽强不屈战斗,就像天生的杀戮机器。苏丹意图很明显,靠着精兵强将他可以用劣势兵力稳住中央,决胜的关键在于侧翼。

西帕希铁甲重骑兵果然不负使命,他们救出了惊魂未定的苏莱曼王子。帖木儿会任由对手出招而无动于衷?他开始将棋子落下,一支又一支预备骑兵被投入两翼部队。就像天平上的砝码,每放上一颗就倾斜那么一点。靠着人数优势,两翼鞑靼骑兵如同张开铁钳,慢慢包围着敌军。帖木儿还看到自己的孙子挥军不断冲击奥斯曼中军,让侧面部队可以更放开手脚。他抚弄胡须之余不禁点了点头,自己选中的继承人非常明白一场战斗的指挥官应该怎么去争取优势。

可以说每一秒钟,都是无数士兵生命的终点。刀枪箭矢以锋刃考验着参战双方的肉体和精神。战场西面,西帕希重骑兵们大致稳住了局势,但他们明显无法对抗如此多的鞑靼骑兵,只能派部队护送苏莱曼王子脱离战场。东面,甚至是塞尔维亚的斯特凡国王都捉襟见肘了。任凭他们如何热情努力,犹如潮水般的敌军一波又一波袭来。在压倒性的人力优势面前,意志即便坚如磐石也只能延缓失败罢了。

明白对手用光了预备队,帖木儿更加大胆的投入部队,现在没有必要再保留任何战力。斯特凡和巴尔干将兵几乎要被淹没,他们不能不准备撤退。斯特凡临走前还派人建议巴耶齐德一起突围。只是他的好意再一次被拒绝。苏丹似乎对己方精锐的战斗力仍然自信,就像尼科堡之战中坚持到最后一般。

确实,奥斯曼禁卫军和西帕希重骑兵且战且退,他们护卫着苏丹退往平原北面一个小山丘,在这里继续顽抗。千挑万选的禁卫军箭无虚发,充分展示出步弓手优越的准头和射速,让帖木儿那许多雇佣骑手无法占到优势。西帕希重骑兵则体现着强韧持久的惊人耐力,不断将进逼敌军砍落马下。围攻颇持续了好一会,帖木儿之孙穆罕穆德见状,果断集中投入撒马尔罕重骑兵。王牌一旦出现,奥斯曼帝国最后的希望也就随之破灭。看到精锐部队都陷入覆没境地,巴耶齐德终于忍耐不住,选择拔马而逃。或许他的坐骑足够优秀,但鞑靼马队的骑射岂是虚谈?只见马背上苏丹被猛地一颠,一支利箭结果了他的坐骑,将巴耶齐德重重摔在地上。扬尘中,一大群鞑靼骑兵狂笑着捉到了他们最大的奖品。

昨日霸主今日囚:

闪电苏丹作为俘虏被五花大绑扭送到帖木儿面前,两位霸主在如此戏剧性情形下终于会了面。可惜没有人记载下当时场面,但后世的众多艺术家们把这罕见之景作为创作宝库。小说、诗歌、绘画纷纷描绘着胜利者和失败者截然不同的情态。

19世纪著名画作

接下来关于奥斯曼苏丹的故事众说纷纭,突厥历史和欧洲人的记录大相径庭。帖木儿帝国留下的叙述表示巴耶齐德受到了体面待遇,欧洲史学家们则扬眉吐气,对这位摧垮十字军的征服者大加挞伐。不少作者声称,苏丹被捕后遭帖木儿投入一个特制的金灿灿镀金大鸟笼,并让他同样被捕的儿子们朝他吐唾沫。他还被黄金绳索捆住腰身,牢牢绑在帖木儿饭桌下。像狗一样捡拾客人们落下的些许残羹剩饭。当帖木儿要出行之时,更要专门踏在闪电苏丹的脊背上马。种种记载绘声绘色,既满足了大家八卦的嗜好,又完完全全表达了欧洲世界的立场。毕竟十字军溃灭和东南欧失陷太过惨痛,让人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无论怎样,巴耶齐德在半年多后死去。对于不满50的他,或许失败彻彻底底摧垮了他的精神和信念。

拜占庭帝国暂时得救了,当东罗马人费劲艰辛终于顺着稻草爬上岸边之时,放眼望去却发现四周依然是凶险的敌人,无论来自异域部落,还是所谓欧洲同胞兄弟。

安卡拉之战无遗是实力的较量,对决双方都付出了巨大代价。帖木儿军和奥斯曼帝国伤亡均超过4万人。帖木儿靠着他出色的战略战术指挥获得了无可质疑的胜利。西班牙使臣即将把帖木儿的威名传向西方世界,热那亚人居然在意大利城市挥舞着瘸子霸主的三圆军旗,仿佛是他们自己赢得了重大胜利。原本就野心勃勃的帖木儿准备向真正的“世界征服者”迈进。并且,他的损失能立刻得到补充,因为苏丹的国库就在面前。

帖木儿之孙穆罕穆德在战后率军极速向西挺进,他们夺取了奥斯曼帝国首都布尔萨(Bursa),从那里掠夺的金银财物难以胜记。据中世纪一贯夸张式记载,从苏丹宫殿里搬出的金银竟然要靠匹骆驼才能拉走。帖木儿的每个鞑靼士兵们都得到了回报,他们肆意抢劫,不仅寻常金宝,就连那沉重无比,镶嵌着珐琅的巨大青铜门都给卸下拖走了。

不可预料之命运:

奥斯曼首都被烧成废墟之后,帖木儿大军重新开始向安纳托利亚中部集结。但四处仍存在奥斯曼残军和他们时不时发生冲突。一次混战中,穆罕穆德不幸受伤。行军的恶劣条件让伤势迅速恶化,他于年3月12日去世。

孙子突然离去的噩耗对帖木儿来说犹如晴空霹雳。向来不多于流露情感的主帅大为悲恸,立即下令全军身穿黑衣为孙子服丧哀悼。匹马构成的队伍拉着穆罕穆德遗体缓缓向西而行,于第二年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撒马尔罕。

看似偶然的事件改变了许多东西。此时帖木儿看重的后代仅有穆罕穆德一人而已。那个年轻人聪慧勇猛,又善于思考,身上似乎很有些自己过去在河中荒原游击奋战的影子。也许唯有他,才能够让自己费尽心机创立的宏大血腥帝国延续下去。现在,所有征服计划突然间统统变成自己一个花甲老叟孤军作战。过去的慎密谋划、残酷诡计、无尽屠杀,一朝皆为镜花水月。他几乎不难预见自己死后一切顷刻间毁败崩塌的绝望画面。

既然复兴蒙古帝国的大梦已是海市蜃楼,那就为了至高顶点再最后拼力一搏,押上一世不败的威名也毫不可惜。帖木儿更加冷漠,他不再认真重新指定继承人,只是执拗的继续执行入侵中国计划,就像他名字的顽固含义——“铁”。他苍白零散的回忆里,也许依稀留存着和孙子热切商讨征服世界的计划。他依然记得,孙子打算率军巩固东察合台汗国作为东进明朝的基地,那时自己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赞许和骄傲。

尘归尘,土归土:

年2月18日,帖木儿的20万中国远征军被恶劣天候滞留在讹答剌城(Otrar,今哈萨克斯坦南部),无法前进一步。“世界征服者”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滚烫奔流的血液正带走他的生命。

“......我希望能再见见沙鲁克,除此别无他愿......可惜啊,连这我也没有时间,等不到了。”

浑浊的声音从帖木儿喉中艰难吐出。侍立在旁的女眷将领们却不知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过去几十年,帖木儿从未疼爱过四儿子。尽管用棋子的名字为这婴孩命名,但长大后谦虚又热爱艺术的沙鲁克明显没有得到垂青。三儿子米兰沙赫,不提也罢。自从头部受伤过后他就暴躁易怒,曾在宴会上狞笑着割下一位酋长的头颅,让众人目瞪口呆。酒精和赌博后来更毒害了米兰沙赫的精神,让他陷入被父亲驱除的境地。大儿子呢?辅佐帖木儿征战倒是把好手,攻打巴格达时脖子中了一箭,帖木儿在葬礼上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只有次子最受喜爱,但其早早因病去世让帖木儿陷入深深沮丧,甚至中断了远征。他为哀悼穿上丧服,“脸颊几乎总是淌着泪,他的整个生活都变得毫不安稳”。

所幸次子留下了孙儿穆罕穆德·米尔扎,不仅少年老成又英勇善战,深受帖木儿喜爱。安卡拉之战后的偶然让孙子突然去世,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让即便是顽铁般的帖木儿也难以承受。

被反复高烧折磨之时,帖木儿或许从举世闻名的残暴军阀变回一个平平常常的垂暮老人。儿孙成了仅有的希冀。但此刻,他们竟没有一个陪伴在旁。

万条生命,帖木儿对这个世界已经造成了太大伤害,也无所留恋。可能只有在熊熊地狱烈火中与挚爱儿孙相会,才能抚平那个孤傲残忍又绝顶狡讦的灵魂吧。

(谢谢观赏,原创不易,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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